鲁迅对新马华人社会文化的影响

云里风

南方学院于13-5-2012举行毕业典礼暨“鲁迅对新马华人社会文化的影响”座谈会,本人应邀出席,有缘与鲁迅令长孙周令飞先生及许多文教界的知名人士欢聚一堂,幸何如之!
鲁迅是中国最伟大的文学家,我的确很崇拜他,也很喜欢阅读他的作品。

我于1948年由中国来马来亚,两年后进入华文教育界服务,并开始学习写作。 当时最先吸引我的中国文学作品不是曹雪芹的《红楼梦》,也不是巴金的《家》、《春》、《秋》,而是鲁迅的《呐喊》和《彷徨》。因为他的名气太大了,在新马华人社会中是一位响当当的人物,一般爱好文艺的青年对他的崇拜,简直是到了狂热的地步。我们不但把鲁迅当做是一位伟大的文学家,也把他视为青年导师,更把他当做是一位敢于反抗旧社会不合理制度的勇猛斗士,在这种情况下,他的作品和言行肯定会对新马华人社会文化产生巨大的影响,我认为这种影响可分为下列两方面来说:

(一)在思想精神上的影响
大家都知道,鲁迅最值得我们敬仰的是他那种“不畏强权和敢于反抗恶势力的战斗精神。他一方面对攻击旧社会的腐败和黑暗,不遗余力,另一方面对青年的爱护和栽培,却无微不至。所谓:“横眉冷对千夫指,俯首甘为孺子牛”,这种崇高的人格,深深地打动了青年人的心,成为我们仰慕的英雄偶像。在新马的华人社会中,可能有许多人不认识老舍、曹禺或艾青,但一提起鲁迅,几乎是如雷贯耳,家喻户晓。

在50年代初期,新、马都还是英国的殖民地,一般华人传承着封建的遗毒,过着颓丧萎靡的生活,文教界的有识之士,受着鲁迅思想的影响,积极展开反封建、反殖民地与反黄色文化的运动,各华文报章发表了许多纪念鲁迅及评介他作品的文字,有一批文艺青年,甚至排除万难,创办了《耕耘》、《人闻》和《荒地》等文艺刊物,大力宣扬鲁迅的思想和斗争精神,形成了一股反封建、反殖与反黄的洪流。虽然这许多活动都曾经面对重大的困难和挫折,有不少左派人士被当局拘捕了,《耕耘》、《人闻》和《荒地》等文艺刊物也先后被禁了,但它们在新马建国及社会改革的过程中无疑地已扮演了重要的角色,并产生了一定程度的效果。

在此我想举一位最具有代表性的人物,就是马来西亚华校教师总会的前任主席林连玉先生。他为了维护华文教育、争取华文教育的平等待遇,殚精竭虑,献出一生的精力,不断地向有关当局进行正义的斗争。他不但因而被当局吊销教师准证,后来甚至被褫夺公民权,付出了重大的牺牲。他那种“贫贱不能移、威武不能屈”的精神,可以说是深受着鲁迅的影响。在他的许多作品和言谈中,都对鲁迅推崇备至。他的两句名言“横挥铁腕批龙甲,怒奋空拳搏虎头”,那种不畏强权的浩然正气,正和鲁迅的“横眉冷对千夫指、俯首甘为孺子牛”先后辉映,如出一辙,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
当然,马来西亚除了林连玉之外,还有许多卓越不凡的华人,他们都是受着鲁迅那种大无畏的思想精神所感染,为了争取政、经、文、教的公平待遇而作出了不屈不挠的正义斗争。

根据中国作家钦鸿先生所提供的资料,1936年10月19日鲁迅逝世的消 息传出后,曾使马来亚的华人社会文化界受到很大的震撼,掀起了一片悼念的热潮。虽然当时马来亚是处在英国殖民地严酷的政治统治和文化压制之下,但马华的文艺工作者仍然毫无畏惧地举办各种纪念鲁迅的活动,文人撰写悼念诗文,报章出版悼念专辑,尽情地表达对这位伟大的文化战士的敬仰与哀悼。这种规模浩大、声势不凡的群众活动,对整个马华社会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。

几年前,中国的另外两位伟大的作家冰心和巴金不幸去世,马华文化界虽然也有一些悼念文章,但和鲁迅的相比,其声势显然是逊色得多了。

(二)在作品上的影响
谈起鲁迅的作品,最重要的当然是杂文和小说。他的杂文短少精悍,针砭时弊,如锋利的匕首,对攻击封建的旧社会和腐败的执政者,往往能一刀刺入,直中要害,发挥巨大的力量。虽然行文及内容严肃,充满战斗的激情,但读起来却如大热天吃冰琪琳,感到无比的清爽。《呐喊》和《彷徨》篇幅并不长,却是划时代的经典之作。他所塑造的阿Q,那生动突出的形象,到现在还无人能出其右。几年前,亚洲周刊曾经邀请全球各地的学者作家联合评选出“二十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”,结果鲁迅的《呐喊》高居榜首,足证他在文学上的辉煌成就是备受世人肯定的。他的作品不但能给读者带来振聋发聩的作用,也引导着新马文人在创作上摒弃无病呻吟的颓废之风,走上现实主义的道路,他对新马文艺界的文艺创作和文艺路线的影响是至深且巨的,当时新马华文报文艺副刊所刊登者大多是现实主义作品,便是一个证明。

我很喜欢鲁迅作品中独特的修辞风格,简短精辟,感人肺腑,尤其是他的散文集《野草》,曾使我深深地迷上了它。他的某些作品,的确很深奥,难予理解,比如《秋夜》的开头:“在我的后园,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,一株是枣树,另一株也是枣树。”有许多人以为这句子很累赘,不合文章规范,但我却觉得它别有一番韵味。又如《立论》,他只用简简单单的几句话,就说出人生处世的大哲理来,意境隽永,读之回味无穷,其功力确非一般人所能及。

我在50年代初期涉足文坛,拜读了鲁迅的《野草》后,就深深的喜爱它,曾经不自量力,东施效颦,模仿《野草》的笔调,写了几篇隐喻性的散文,收在拙著《梦呓集》中。我想,新马文坛有心模仿鲁迅作品的人必然很多,有几位擅写杂文的作家(包括新马文史家方修),他们的作品,不论是思想、笔调和风格,都很明显地有鲁迅的影子在内。

(三)鲁迅对我个人的影响
鲁迅晚年不幸患上严重的肺病,他在抱病期间,仍然笔耕不辍,没有丧失斗志,这种精神深深地感动了我。我在1954年刚开始写作不久,也患上了肺病,当时肺病正如现在的癌症一样,是一种不治之症,所以我对人生顿感心灰意冷,认为不久就会离开人世了。为了医治这种顽疾,我进了加影医院9个月,住院期间除了伤心苦闷之外,也感到十分的寂寞与空虚,幸亏当时我向朋友借到了一套《鲁迅全集》,于是利用这9个月的养病期间,把《鲁迅全集》一字不漏地阅读了两遍。他的作品不但带给我心灵上无比的慰安,也给我增加了不少抗病的斗志,最后在新药链霉素的配合之下,我终于战胜了病魔,恢复健康,我在一篇小说《冲出云围的月亮》中曾经提到这件事。

在50年代中期,我不但经历了病痛的折磨,在写作的道途上也遇到了不少困扰。我曾经多次被政治部召去问话,获得严重的警告,叫我最好安分守己做一名教师,不要与左派青年交往,更不要在左派的文艺刊物发表作品。1957年,我的处女作《黑色的牢门》由香港运往新加坡的1000本被禁止入口。1958年我的第二部小说集《出路》由新加坡青年书局出版后,虽然没有被禁,但却同样惹上了不少麻烦。经此重重打击后,我对写作生涯的确心怀恐惧,家人也极力反对,原想就此停笔,永远做一名文坛的逃兵,但想起鲁迅当时在那么恶劣的环境中,不但没有丝毫退缩之意,反而是愈战愈勇,于是我又鼓起奋勇前进的决心,换了几个笔名,继续执笔。

身为鲁迅的一名忠诚读者,他的作品及言行的确对我产生了巨大的影响。
我深信新马的华人必然有许多病患者或是事业上的失败者,是在鲁迅思想精神的薰陶下才能重新振作起来,不致于永远消沉下去。

(四)鲁迅的影响力已渐趋式微
近二、三十年来,随着新、马经济的起飞,改变了人们对文化消费的观念,导致流行的通俗文学大行其道,严肃的文学却乏人问津,青年的读者群对琼瑶、亦舒、金庸或古龙的作品都耳熟能详,但对鲁迅的作品却一知半解,甚至一无所知,所以鲁迅对新马华人社会的影响力似乎已渐趋淡薄,今非昔比,报章杂志纪念鲁迅或评论其作品的文章也明显地减少了。

马大前任中文系主任吴天才教授是一位研究鲁迅的专家,他曾出版了好几本研究鲁迅的专著,但自从他1991年退休之后,该系至今仍没有开设任何与鲁迅研究有关的课程,也没有一篇学位论文是关于鲁迅的,倒是新加坡的王润华博士对于研究鲁迅的工作还是锲而不舍,他除了出版鲁迅研究专著外,也在他执教的学校开设鲁迅研究的课程,鼓励学生从事鲁迅研究,撰写论文。现在王博士已来南方学院担任副院长,希望他能够把这股研究鲁迅的热忱带到南院,让这把火在南院燃烧起来。

浅见认为,鲁迅既是一位划时代的伟大文学家、思想家和斗士,他的一言一行,都是我们学习的光辉典范,能带给人们潜移默化的良性影响,他的作品更是华人最宝贵的文学遗产,将在历史长河中永远闪耀着灿烂的光芒,所以不论是海峡两岸或新马华人文化界都应该重视它,珍惜它,继续对它进行更深入的研究,俾其伟大的思想精神能不断地发扬光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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